历史的天空

  空闲的时候,我常常思考一个问题:记载的历史和历史的真实面貌到底有多大的差异?那些罄竹难书的罪人最终有没有得到报应,他们的人生和价值观又会因此而改变吗?历史能够还原吗?未来还有弥补的空间吗?

  一些往事总是让人难以萦怀,一些历史总是让人难以琢磨。但更多的人则徜徉于生活的酸甜苦辣中,那些往事与今天的人已经陌生了。道不清,说不明,或者有更多的难言之隐,所以很多事情不愿提及。但历史且记住了吧,毕竟,他们曾经真实地来过。

  最近看了族谱,记录了家族的一位长者,为避免产生更多的争议,姑且隐去名讳。长者生于一八九三年,卒于一九五〇年,毕业于某大学,家有良田百余石,是当地著名绅士。为人正直,办事公道,深受族人敬佩。青年初期是当地有名的私塾先生,治学严谨。中年时期曾担任原国民政府宣化乡副乡长,商贸会会长,其间为大别山东山游击大队捐款捐物,常作客何耀榜司令部,为何耀榜地方武装的发展壮大作出重大贡献,同时也为宣化地区的商贸事作出了重大贡献。

  这位长者的名字我非常熟悉,从小就听爷爷奶奶还有爸爸讲过,他在家族以及当地都具有非常大的影响力。如果光看这段族谱的记载,一位和蔼可亲又具有威信的家族长辈形象跃然纸上。但是,现实却给了我们另一个答案。

  这位长者有武装民团,看家护院的有枪支,甚至在乡湾建有碉堡。所谓去世的时间并不是自然死亡,而是解放后被镇压。据说,被镇压后,从他家拉走的金银珠宝三天三夜都没拉完,甚至在他居住的湾子建立了过渡性的乡政府。不过,也有另一种说法,就是他即将被镇压的时候,何耀榜连忙派人过来,要求枪下留人,不过来人还是晚了一步,在山岭上听到枪响,知道已经镇压了,就返回了。这个说法有很大的传奇性,但也不是空穴来风,因为,他确实资助过游击队。当时有很多这样的乡绅,两面讨好,都不得罪,在夹缝中求生存。

  不过,这都不重要。因为他终究还是这样落寞了。他留下一个女儿一个儿子。他的女儿应该还健在,可能在特殊年代受过苦难,非常低调,我也不知道生活得如何。但是他的儿子我熟悉,我们都叫他大爷。

  据说,大爷在特殊年代受过批斗,生活得非常艰难。这样的人家娶上老婆更是难上艰难,后来终于说了一个不怎么聪明的媳妇,虽然有所残缺,但也算皆大欢喜。但是,他结婚的那天,是领袖辞世的日子,那年的9月9日。在宣化农村生活过的人都知道,结婚的日子都是早早订好的,有的甚至提前半年一年,谁也不知道领袖会在那天辞世。但是,他就是赶上了。再加上他特殊的家庭背景,给他扣个帽子,那是理所当然,顺利地被判了刑。连给他写喜联的人也被抓进去了,关了几个月。

  他终究还是放出来了。但是在那个年代,他没有什么出路,只能夹着尾巴做人。后来他娶的媳妇也死了,他的母亲(也是他父亲的丫鬟)也死了,他成了一个人。这些都是我听说的。当我对他有印象的时候,已经是上个世纪90年代末期的事了。

  他个子高大,威武雄壮,说起话来声音洪亮,做事情也是十分果断。平时剃一个光头,走起路来非常精神霸气。我总是在想,这样的人如果还在他父亲的年代,那一定是一个乱世枭雄或者是他们家非常好的守成之主。但是历史不容假设,那个剥削残酷的年代也不值得怀恋,他终究成为的还是自己。

  他在我记事时已经是个手艺人。他有两个手艺,一个是厨师。家族里面不管是红白喜事,都必会去找他,他也从不辞辛苦,尽心尽力地为主家把事情办好。他办事的时候,总在肩膀上背着一条毛巾,因为他长得很胖,总喜欢出汗,所以毛巾就成了必备品。我记忆中,他的脾气很大,说话就感觉跟人吵架一样,有时帮忙的做事不利索,他就大吼大叫,这个性格似乎会得罪人,但在那个年代都会认为这是他尽责的表现。他有时还会批评主家铺张浪费,不该买的就不要买,不用的就不要用,只要不让人说闲话就可以。我记得请他主厨好像是不给钱,都是给烟、毛巾什么的,该收的他就收,不该收的也不收。

  他还有一个手艺,就是开手扶拖拉机。宣化店生产稻谷,早些年主要是靠石磙,在90年代末期到本世纪初期,开始流行手扶拖拉机拉着石磙碾稻谷了。他有没有驾照我不清楚,但是他开车的技术绝对稳妥。而且,他非常守时,说几点就是几点,不管多早、多晚,他从不爽约。我记得他开始的手扶应该是红色,非常小巧,动力应该不算太大,各种稻场都能轻而易举进去。开拖拉机应该是他除了务农外,主要赚钱的手段,但是农忙时间很短,也就那么几个星期,用他自己的话说,赚不赚钱都不重要,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我记得最深的就是夏天晚上,他喜欢举个手电,拿个蒲扇,在村塆到处转悠。他也喜欢来我家,因为我父母他们都很随和,来我家主要是和我爸妈他们打牌,要是人手不够,我也会上场凑个人数。他要是赢了牌,两手一推,哈哈大笑起来,那具有穿透力的声音整个村塆都能听到。要是输了,喜欢埋怨对家,哪里哪里出错了牌。

  后来,他生病了,完全无法起床,饭都没有吃的,还是靠邻居相互扶持。最终,他还是走了,他的姐姐匆匆来帮他办的后事,当天去世,第二天就送上了山。

  农村贴对联,早移风易俗,都是从左到右贴,但他生前贴对联总是以右手为大,这或许是他最后的倔强吧。

  有时,我也会想,他是何其无辜,他的不幸完全是时代造成的。但有时也会想,那更多穷苦百姓的不幸又是谁造成的呢?

  历史不会给予我们答案,但会留给我们深沉的思考。(风之谷)

版权声明:本站部分图文转自网络,刊登本文仅为传播信息之用,绝不代表赞同其观点或担保其真实性。若有来源标注错误或侵犯了您的合法权益,请作者持权属证明与本网联系,我们将及时更正、删除,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