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不单有北大与清华

　　2018年12月29日晚上，我给黄玉峰老师打电话，想在元旦小长假期间去看望他老人家。黄老师在电话里乐呵呵地说，这几天都排满啦，然后一一告诉我明天干吗后天干吗，声音洪亮，态度诚挚。黄老师七十多岁高龄依然对教育满怀热情，勤勤恳恳奋战在教育一线，令我感佩不已。黄老师说12月31日他带一群新疆班的维吾尔族学生游复旦大学和复旦附中，我说我也带我的学生们去参加。

　　12月31日，上海雪后初霁，空气清新，我带孩子们来到复旦大学。黄玉峰老师带领朱家角中学新疆班的三百余名维吾尔族学生已经早早到达校园。在曦园，黄老师给学生们讲“日月光华，旦复旦兮”的寓意。黄老师指着读书亭的“琅琅书声”横匾说，这个“琅”字是王字旁的，不要写错了，读书的声音是像敲击玉器发出的声音一样的最动听的声音。黄老师为大家解读苏步青校长为“卿云亭”题的诗：“超然此地一亭台，缦缦卿云复旦来……” 告诫学子学习要进入一种超然物外的境界，不为物质不为功名而学。黄老师劝孩子们要多读书，不要只顾刷题不读书;要多读经典，学习经典要重记忆;要读原文，背原文。黄老师引用陶渊明所言“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告诫大家，不要急于挖掘什么微言大义，不要认为这是死记硬背。有些东西一时不完全理解没有关系，慢慢地就理解了。

　　上海前一天刚刚下过一场雪，这天融雪，气温接近零度，寒风凛冽。七十多岁高龄的黄老师在冷风中站得笔直，厚重棉服亦难掩其君子之风。黄老师慷慨陈词，旁征博引，妙语连珠，学生们时而会心一笑，时而热烈鼓掌。连其他参观校园的人也驻足旁听，久久不舍离去。

　　来到复旦大学附属中学——黄老师的根据地，在报告厅，黄老师给孩子们做了一场精彩的即席演讲。黄老师说，今天是2018年最后一天，任思绪驰骋，不设讲学主题，让学生们提问，他回答。学生提了三个问题，黄老师却讲了接近两小时，孩子们听得投入，都没发觉已是下午一点，午饭还没吃。

　　问题一：黄老师您说不要刷题，那我们怎么应试?

　　黄老师笑了，马上问：“你几年级了?”学生答高三了。黄老师大声说：“高三了当然要刷题啦!”会场爆发出笑声。黄老师说，既然要参加高考，在这个体制下，那就要入乡随俗、顺势而为。人常言，黄玉峰桀骜不驯。可由此看来，黄老师其实又很顺应天命——不是认命，而是时刻提醒自己担负着某种使命，来这世上一遭就得做点事情，不叫年华虚度。而且他对学生又是很关切很体恤的，不会教学生去走极端，而是把人生智慧教给孩子们。黄老师接着说，刷题也是要讲方法的啊，只需刷四题就不要刷五题，要提高效率，要找出规律，要参透本质，而不是机械地去刷题，成为做题机器。刷题之余，高三学生仍然要坚持阅读，阅读可以放松情绪、提升品位，可以为枯燥的高三生活增添不少乐趣。在座的高三学生点头微笑，深以为然。

　　问题二：中考不重要，高考才重要，是吗?

　　这是一位初三学生的问题。他说同学里有人不努力，觉得中考不重要，高考才重要，现在糊弄糊弄就行。黄玉峰说，这个说法不对，要走好每一步，活好每一天，人生的每一步都重要。你看我今年七十三岁了，今天正是我的生日。我教书五十二年了。每一天我都认真过，每一节课我都认真教。今天本来有学生要来家里给我庆祝生日，我说我已经答应了带一群孩子游学，我就认认真真来了。我提前联系好报告厅，今天这个报告厅是复旦附中刚刚建起来的新报告厅，你们是第一批在这个报告厅听讲学的学生。你们觉得今天重要吗?孩子们被感染了，齐声答“重要”。

　　问题三：复旦很美好，考不上怎么办?

　　这是一位浓眉大眼的新疆女生的提问。她声音细细的，有点不自信地说：“我们当然很仰慕复旦大学，可是如果考不上怎么办?”

　　黄老师的第一句回答让大家震惊：“考不上那是你的命。”

　　会场安静了数秒，大家有点不知所措了。

　　黄老师接着说，“人有命，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你出生在新疆，这就是你的命。”

　　完了，那位提问的女孩子的头低得更低了，我都担心她要哭出来了。黄老师不管，还在说：“我也有我的命。我生在上海。可是我不也没上复旦大学。”孩子们哄堂大笑，会场气氛终于暖和起来。

　　黄老师话锋一转，总算温润起来。他说，他考大学的时候因为成分不好，想考复旦大学新闻系，他爸爸不让他考。高考时他作文写了洋洋洒洒两千多字，语文考了91分的高分，总分也很高，但就是进不了复旦大学，进了上海教育学院，当了一名老师。

　　黄老师激动起来：“当老师是我这辈子觉得最幸福的事。前几年杨澜采访我，我说我觉得最幸福的两件事，一是做教师，二是一直没被评先进。当了‘先进’一定要听话。我庆幸自己没被评上先进。和学生打交道最高兴，其他工作大都是和钱和机器打交道。教师是‘人工智能’不能代替的，是天天和不同的孩子进行感情交流。我如果能再教书二十年，最后倒在讲台上最幸福!”掌声再次响起。

　　黄老师让同学们猜猜当年他们高中班上那些考上北大清华复旦的人现在都怎么样了。同学们众说纷纭。黄老师笑了：“高中同学聚会我参加一次就不去了。那些当年考上名校的同学现在不是抱怨钱少就是抱怨孩子不好，我和他们没有共同语言了。”黄老师说，读书不是为了考上大学，很多人考上大学了仍然不成功、不幸福。读书是为了修炼自我，是为了成为独立、善良、智慧、美丽的人。要用智慧去学习，去做学习者，而不是成为有着“学霸、学渣”之名的“学奴”。

　　黄老师语重心长地说，人生很长，不只有清华北大复旦。人生很长，别让高考定了终身，遇到挫折没关系，跨过去就有新天地。要学会享受学习、享受生命、享受阳光，成为“独立、善良、智慧、美丽”的人。读书是为了活得更滋润，更有光辉，而不是为了考进大学。应试也要智慧，要有志向但不要执拗。没有进北大清华或是复旦没关系，人生的路有很多条。有些人是鲜花，而有些人是大树是小草。操场上如果都是鲜花并不好看。每个人活出自己的独特，完成自己的使命，就是实现了人生价值。

　　时间过得很快，没想到学生提的三个问题黄老师却讲了接近两小时，学生们听得意犹未尽。主持人提醒大家黄老师讲了一上午需要休息一下，大家才依依不舍地鼓起掌来。然后，自发地，大家唱起了生日歌给黄老师祝贺生日。也是自发地，生日歌唱了三遍，第一遍用英语唱，第二遍用国语唱，第三遍用维吾尔族语唱。黄老师摘下帽子围巾，深深地向学生们三鞠躬致谢。

　　而我早已热泪盈眶。

　　人生很长，这样一位七旬老人对教育的热爱也很久长。

　　人生很长，这样一种感动给我们的温暖也很久长。

　　人生很长，这样一场智慧讲学给我们的启迪也很久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