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开东:教育,我的钥匙丢了

  在我很久以前

  另一个人在渐渐逝去的黄昏中

  把黑暗视为自己的命运

  迷失在曲折的回廊里

  带着一种神圣而又莫名的恐惧

  我意识到我就是那个人,那个死者

  迈着一致的步伐,过着相同的日子,直到终结

  世界先是变丑,然后熄灭。

  第一次读到博尔赫斯的这一段话,整个心灵被一种沉重的伤感洇漫,然后,感觉一种深刻的寂寞,缠绕住自己,使自己的灵魂感到了一种大不安……

  突然间,就这样离开了故乡,就像《等待戈多》一样的荒谬。在一个并不会荒唐做梦的年龄,我们仓促间对自己朴实的命运,做了一个重大的修正,甚至连我们自己的心理还没有迁就,我们就走进了都市,走进了浮华和无数个不确定。

  大大小小的商铺,来来往往的车辆,五颜六色的人群……一下子丰富在我们的眼前,把我们的粗陋逼得栩栩如生。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惶恐和错乱。海子说“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那么,带着梦想上路,我们不知道现实距离梦想有多么遥远?

  知道我自己,从来就是一个不安分的人,所以我选择行走,哪怕是一个人简单的流浪。米兰·昆德拉说,“聚会是为了告别”,那么,我行走的背后,应该是什么呢?是为了不行走,然后有一个永恒的家?还是为了满足自己眼光对世界的探询。

  我常常自问,感觉自己灵魂的影子,藏在心的深处。也许人生本来就是一个错误,是上帝给我们的一个玩笑,那么又何必较真呢?

  “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都道晚凉天气好,有明月,怕登楼。”吴文英的这首词,到了此刻才算真正的读懂。但即使不去登高,故乡却仍像一个不速之客,会在任何一个不经意的时候,敲响我们的心门,然后把我们大把大把的眷念,扯得很长,很长。

  精神家园是什么?我常常认为就是心灵寄寓的乌托邦,或者说是对理想世界的永不懈怠的终极追求,因而注定了要成为一种精神的漂泊和漫游,它无法回避痛楚、孤寂的默默担当和体验,更需要浮士德式的无畏和坚韧,有时甚至还需要一种普罗米修斯式的殉道精神。

  海德格尔说得对:“存在之思是一种高级的漫游,还是一种非常困窘之事。也许这种漫游终究是一条无法回避的幽僻小径,它拒绝成为一条拯救之道,也不会带来什么簇新的智慧。这条小径至多不过是一条乡间小路,它穿过田野,但它决不轻言放弃……”

  然而。更多的时候我们还是应该面对现实,人毕竟是向前看的动物!

  一段时间,在衣带渐宽的同时,口袋也安慰了一些。陶渊明说“不戚戚于贫贱,不汲汲于富贵。”这当然是不二之论,但我们还是不能免俗,经济上的巨大落差,让我满脸漂浮的都是寄人篱下的惨痛。

  在家乡,“我们先前也阔过”。在装扮上,程老师还偶尔领导学校的潮流。可是到了都市,我们的感觉只能有两种,一种是简陋,另一种还是简陋。贫穷让我们像被潮水搁浅在沙滩的鱼,一任白花花的太阳照射,无处藏身。

  物价让我们望洋兴叹,消费就像天上的月亮,我也走,它也走。我们买不上好食物安慰自己,买不起好衣服装修自己,买不起破房子,栖息自己漂泊的灵魂。

  在程老师面前,我常常自嘲,他们有车,我也有车,他们有汽车,我有自行车,不就是少两个轮子吗?但最可怕的是我们失去了根,我们成了漂泊的幽灵。家乡教委扣押了我的档案,我成了教育领域的黑户,没有户口,没有组织,没有名份,成了真正的二等公民。“二等公民怎么了?妈妈的,你还不配!”有时候着急了,病急乱投医,就用阿Q来自嘲。

  朋友们戏言,“我们起得比鸡还早,下班比小姐还要迟,工作比牛还要忙。”确实这样,我们就像马蒂尔德一样锱铢必较,节省每一个铜板,我们就是这样屈辱地从事着“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

  在新教师发言会上,我说了这么一段话:“记得香港一部电影里说,世界上有一种鸟,没有脚,为了自己不灭的梦想,它只能不停的飞。一旦落下来,它就只能死去。那么今天,为了我的梦想,我也愿意飞,飞到我的羽毛花白,飞到岁月锈迹斑斑。”当我说这句话的时候,眼泪不由得流了下来,我在心里问,我还有不飞的选择吗?

  还有就是精神上的孤独。到了一个新的环境,由于南方方言的流通,还因为生活习惯的迥然差异,我们很难真正地融入新的集体,和他们成为随意说笑的朋友。

  同事们很够意思,对我们很照顾,俯仰之间都有情味,呼吸都是香。朋友甚至要我们搬到她家的别墅去住,一种真正的人性美人情美就洋溢在我们的周围。说白了,还是我们自己的心理有问题,我们小心翼翼的,生怕干扰了他们,在那个圈子的外面,我们胆怯的张望,不敢把自己的触角深入到别一种人生里去。

  还有就是,在我们自己过去的一亩三分地上,我们是主人,是大气,是举重若轻。可是现在,你什么也不是,因为你没有编制,你是局外人,你是打工仔,不管你有多努力,多优秀,你就是流浪的命。记得诺瓦利斯说:“哲学原就是怀着一种乡愁的冲动到处流浪寻找家园。”我想,在某个层面上,我等同于哲学。

  自嘲归自嘲,但灵魂上的煎熬却无法回避。

  著名人才学家王通讯曾说:“人才跳槽并没有什么可怕的,因为要追求成功,要成就事业,就必须有适宜自己发展的空间,有一展才华的舞台。如果你这儿没有,他就会去别处寻找。‘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目的就是寻找适宜发展的空间。”

  话虽然这么说,可是,借用梁小斌的《中国,我的钥匙丢了》来表达心情就是:教育,我的理想丢了!

  人往往就是这样,在热闹的时候,品味冷清;在宽大的地方,感受压抑;在飞黄腾达的时候,却看到落叶的飘零。原本为了教育的理想,然而现在,却不得不亲手把理想揉碎,分数才是硬道理啊!都云“跳”者狂,谁解其中味?

  总是在灯下,拷问自己的灵魂。尤其是想到过去的学生——贫困地区的学生,他们渴求知识的眼睛和一颗颗依依不舍的心,学生的纯真把我们的功利自私逼迫得淋漓尽致。其实,落后地区的孩子们更需要我们教育理想的支撑!那么,总是教导我们的学生在物质的世界里,保持一颗清醒的心,而我们自己的教育情怀又表现在哪里呢?如果说我的跳槽中没有物质的成分,连我自己也不会相信啊。

  现在是十月,是秋天,离家已有半年了,我一天天数着光阴的逝去。这天地,以它的寒来与暑往;这人间,以它的物是与人非,时刻提醒着地上的我们:看吧,逝者如斯!

  倘若给我另一双眼睛,把它置于九天之外,让它俯视这人间,那就能清楚地看到,万物在无序地做着布朗运动,同时又失之交臂,我们则在这地面上蚁行,一天天苍老,然后死去。

  “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也许没有预期的美好结果,也许还会遭遇更多意想不到的险峻,但寻归家园的精神之旅无须迟疑,无须退避!

  泰戈尔说得好:“如果你愿意,就请关上灯吧,我将理解你的黑暗,并且,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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